狼窩鋪車站在悄然地改變著。雖然每天火車還是照例的鳴笛通過,車站職工還是按部就班的接車,送車,接收檢查保留在貨場的貨車,登記造冊等待調車命令,雖然車站的一面紅旗和駐站點的藍旗迎風飄揚相映成輝;雖然周邊的山還是那山,水還是那水,但以火車站為圈子裡的人們都在感受著這種變.
常勝每天清晨起來先是放開賽驢讓它撒撒歡兒,然後自己來到菜地改造成的露天健身場里進行鍛煉,他的鍛煉冷眼一看很唬人,先是一通大號啞鈴加石鎖練得虎虎生風,然後再打一套長拳,收架勢後緩緩地圍著車站周圍溜達幾圈,像是散步又像是巡視,最後才回到屋子裡喂狗、吃早飯。
這一套程序之後他會開著藍白道的警車,裝上自己寫畫好的宣傳板開始走鄉串村的愛路護路宣傳。他也借著這個機會把狼窩鋪前後左右的幾個村莊摸了個大概,時間一長也慢慢地和村裡的村民們交上了朋友。如果說環境改變人,那麼人也在潛移默化地改變著環境。常勝施展出遠交近攻的辦法,去遠處村莊開警車,到狼窩鋪則是自行車和汽車交替使用,一來行動方便,自行車能進村裡的小巷還能馱著走累了的老人回家,二來汽車能用於「拉腳」,為村裡的孩子和老人上車站去縣城趕集提供方便。他還與王喜柱約定,優先照顧五保戶和村兩委的幹部,讓王喜柱有事就打電話,美得王喜柱逢人就講,自己有個警察兄弟隨叫隨到。
今天一大早,常勝把藍白道的警車擦拭乾凈後,牽來賽驢指著敞開的車門讓它上車。賽驢在車門前邊像個怯生生的小貓在轉磨磨,常勝反覆幾次的示意賽驢必須上車,在主人的堅持下賽驢終於不情願地爬進車廂。常勝甩手關上門朝裡面的賽驢挑起拇指,賽驢「嗚嗚」地叫了兩聲把頭低下了。這個時候人和犬都明白,彼此在互相較勁,人是想訓練犬改掉暈車的毛病只是辦法僵硬了些。犬是見車就怵頭但不上去還不行。常勝發動著車剛開到站台口,迎面看見賈站長和鄭義笑眯眯地朝他招手。
「二位領導站得這麼齊,是打算歡送我還是準備劫道啊?」常勝停車搖下窗戶探出頭說道。「特大喜訊!」賈站長眉飛色舞地沖著常勝說,「常警官,特大喜訊啊!」
「有多大?黨的十八大不都是已經召開了嗎?」
「哎呀,我說的是咱車站的大事,你怎麼一竿子支北京去了呢。」
「車站有嘛事?自打我來到狼窩鋪站除了巡邏巡線、清理宣傳、打擊盜竊活動以外就沒遇到過大事。」常勝撇撇嘴露出一臉不屑的表情。
鄭義笑呵呵地上前兩步,手搭在常勝的車窗上說:「這大事跟你常警官有關係,可以說也有你的成績在裡面呢。」
「是嗎?上級鐵路公司給你們車站發錢了?安全獎?」
常勝這回真是把賈站長氣樂了,他一把將手裡的兩張電報塞到常勝懷裡說:「你自己看看!路局的電報,客4481次從下周開始在咱們狼窩鋪站有停點了。你說這是不是喜訊?」
這還真是一個好消息。作為沿線的小車站,平時上百趟的旅客列車從此飛馳而過,沒有一列能停住腳步在這裡駐足歇息看看風景的。這次客4481次能在狼窩鋪車站有停留時間,就表明車站不單單能辦理貨運也能辦理客運業務,同時也有乘降旅客的吞吐能力,也說明站區治安環境很好。最關鍵的是車站還能因此升級,車站級別高了,站長、書記待遇自然也就水漲船高了。
想到這裡常勝臉上堆起笑容,嘴裡連聲地向他們倆表示祝賀。可是賈站長和書記鄭義卻還站在車前面,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二位領導是不是還有別的事啊?」常勝問道。
賈站長掏出顆煙遞給常勝,順手給他點上火說:「常警官,我們還真是有個難題想和你商量商量。」看見常勝坐在車裡抽著煙一本正經很專註的神情,他才繼續說道,「作為咱們狼窩鋪火車站,客車開通是個值得祝賀的事。當天肯定有很多領導要來參加開通儀式,可是人家來咱這個偏遠的地方,咱怎麼也得表示一下吧。」
「表示嘛?請領導上席吃一頓?」常勝這話有點明知故問的味道。
「我倒是想呢,你看看咱們狼窩鋪站,自打成立那天起就沒有職工食堂。我想請領導們吃飯,可也得有人開伙呀。」一說到吃飯賈站長滿嘴的抱怨。
鄭義看見賈站長的樣子急忙攔住他的話頭,接上來說道:「老賈的意思呀搞接待請吃飯等等事項,咱這麼個雞毛小站實在是沒這個能力。再說真這樣做也違反上級領導的有關規定,但也得表示一下心情啊,所以就想跟你商量一下。你不是和村委會的支書王喜柱關係挺好嗎,讓他幫忙給咱收購點核桃、紅棗、紅果、山藥之類的山貨,咱按價收買送給來參加儀式的人們,常警官你說這個辦法行嗎?」鄭義的話倒是讓常勝入了心,他點點頭答應著說去找王喜柱試試,然後揮揮手開著警車離開車站。
白天的時候常勝駕駛著警車是不放警報的,但為了讓人家知道警察來了,常勝選擇了用喇叭播放歌曲。他的車子雖然改裝過,但沒有能播放CD的設備,只能放老式的磁帶,所以村民們經常可以聽見諸如《喜洋洋》《步步高》之類的民樂,偶爾穿插著來幾首通俗歌曲,也都是老掉牙的調子。但常勝還是樂在其中,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要的就是讓人家知道自己來了。
汽車剛開進村裡走了一半就被王喜柱當街攔住了。常勝笑眯眯的從車窗里伸出頭說道:「大哥,您這是攔車喊冤呢,還是打算跟著我轉悠一圈?」
王喜柱示意他把車停在街邊的大樹下,兩人對面坐在樹下的石碾子上,老遠看過去活像一對村民在聊天。王喜柱接過常勝遞給自己的煙沒抽,而是在手裡不停地揉搓著。停了一會才開口道:「兄弟,我
有個事想和你念叨念叨…」
「有事你說,幹嘛還這麼客氣啊?」常勝伸手給王喜柱點上火。
王喜柱從嘴裡緩緩地吐出一串煙霧:「還真是不知道從何說起,村西頭的老張頭,就是躍進大爺,你知道吧?」
常勝知道王喜柱說的這個老張頭,這個老人叫張躍進,原名叫張望山,是個抗日時期的老游擊隊員。說起來老張頭以前的家裡情況,用王喜柱的話說那真是「傻小子看畫——一樣一張」。為什麼這麼說呢?老張頭家裡哥三個,張望山排行老大當年參加的是共產黨八路軍領導的游擊隊,他的二弟叫張望海跟他正好掉一個,加入的是國軍的敵後先遣隊。這哥倆兒在當年抗日的時候無論怎麼說也算是友軍,可他們倆的小兄弟張望水卻站到了對立面上,一頭扎進了日本人在縣城組織的偽軍部隊里。而且這哥三個誰也不是省油的燈,各為其主在狼窩鋪山裡山外打得熱火朝天,張望山和張望海哥倆好幾次差點落到日本人手裡。最後在一次國共聯合的鋤奸行動中,大哥二哥把三弟堵在屋子裡來個瓮中捉鱉,看著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哀求饒命的老兄弟,張望海下不去手了,他趁夜黑押解途中私自放跑了張望水。得知這個消息後,老張頭找到張望海一巴掌扇過去跟著一通臭罵,讓他們趕緊轉移。然後自己帶著游擊隊跟隨後來「掃蕩」的日軍在山裡周旋了幾天。戰鬥結束後老張頭又二次返回縣城,將正在準備再次「掃蕩」的張望水和日軍軍官亂槍打死。這個事迹當時在周邊傳為美談,八路軍游擊隊頌揚老張頭為正義、為民族大義滅親,可在張望海眼裡大哥是個六親不認的人,再加上這一巴掌使兄弟倆徹底離心離德,直到最後張望海跟著國軍敗走台灣,真應了自己的名字,守著孤島一輩子看海的時候,兄弟倆都沒有再見。
如果說憑著老張頭的資歷,在革命勝利後怎麼著也得混個團長旅長乾乾,可人間的事情就是這麼怪異詭譎,當組織上準備重用他的時候突然發現問題,原來革命了一輩子的老張頭竟然不是中共黨員。按說這個事情也不難,突擊入黨就可以了,況且老張頭的事迹大家都知道,就在工作人員走例行程序的時候發現老張頭還有個弟弟干國軍,於是就找他談話問情況。老張頭是典型的山裡人性格,想什麼說什麼嘴上也沒個把門的,居然說很想念自己這個兄弟,盼望著他能回來和自己一起孝順上了年紀的老娘。這本是一句平常的話,可在上級人員的耳朵里聽來就是立場問題,你兄弟是國軍已經敗退到孤島苟延殘喘了,你還盼望著他回來,回來幹嘛?難道還想反攻大陸嗎?再加上他言語中不斷地透露出來對故鄉、對老娘和鄉親們的眷戀,工作人員了解完情況後夾起書包一聲不吭地走了。
最後對他的結論是,你既然這麼熱愛這片生你養你的故鄉,那你就踏實地待著吧。老張頭就這樣被留在了山裡。
這些事情都是常勝在平時與村裡的村民們聊天攀談中知道的,並且常勝也特意去拜訪過這位老人,和他聊聊家常說說話。在常勝眼裡老張頭就是個普通的莊稼漢,抽煙袋話不多,高興的時候喜歡抿兩口小酒,沒事的時候拄著根拐棍在村裡溜達,壓根看不出過去的叱吒風雲和往昔的傳奇。也許過多的滄桑都已經融進他滿臉的皺紋里了。
常勝想到這些不由得朝王喜柱湊近了一點:「大哥,躍進大爺家裡不會突然出什麼事情吧?」
王喜柱擺擺手說:「你別多想,不是壞事是好事。下個禮拜是他老人家的生日,趕巧他的重孫子也要娶媳婦,還特意把結婚的日子定在這天…」
「這是好事啊!」沒等王喜柱說完常勝就衝口說道,「我來咱狼窩鋪還沒遇到過雙喜臨門的紅事呢,這個值得慶賀一番!」
王喜柱臉上掛著為難的神情,使勁地嘬了嘬牙花子說:「關鍵是不知道怎麼張羅這件事。你是不知道,躍進大爺特別的倔,他不讓家人大操大辦。為這事他兒子、孫子找了我好幾回商量怎麼辦呢。」「這個還用商量,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呀。」常勝臉上擠出一絲壞笑說,「躍進大爺重孫子結婚是喜事,小登科。他老人家過生日也是喜事,老壽星。把這兩件事合在一塊辦,到時候來個霸王硬上弓把他往主賓席上一架接受祝賀.」
「到時候他指定把桌掀了!」王喜柱一口煙連著話直接噴出來,「兄弟,你是不了解這個老頭,太各色了。他的脾氣沒人摸得准,想當年連自己當漢奸的親兄弟都敢一槍崩了的老革命,我不聽他的話,和他來這個彎彎繞兒,他不拿拐棍棒我才怪呢。打我還是次要的,關鍵是這麼個大喜的日子別再讓他給了。」
聽完王喜柱這番話常勝也無語了。兩個人面對面抽著悶煙誰也不說話,常勝忽然看見王喜柱手裡揉搓著的那對山核桃,伴隨著它們在手掌里上下翻騰又相互碰撞的聲音,常勝腦洞大開他猛地拍了一下大腿說:「有了!我有個主意!」說完他一把摟過王喜柱的肩頭附在他耳邊說了起來,王喜柱開始的時候還皺著眉頭,等全部聽完常勝的話之後,臉上也綻開了笑紋。
「這個主意好!好!怪不得冬雨這孩子讓我找你呢,說你鬼點子多,找你商量准有好主意。」王喜柱高興得不住稱讚著。
「你說什麼?是王主任..冬雨讓你找我的?」「是啊,就是冬雨讓我找你商量的。」
常勝和王喜柱分開後開車來到狼窩鋪小學的門口。他每次路過小學的時候都會主動關掉高音喇叭,停止播放任何歌曲,就算是有事情找王冬雨時,也是象徵性地按兩聲絕對不會影響到上課的孩子們。他去學校做宣傳教育都是主動找張校長接洽,張校長是村裡最老的民辦教師,典型的一手拿鋤頭一手拿教鞭,語文數學自然科學全能型的隊員。有點像《鄉村女教師》中的瓦爾瓦拉、瓦西納耶夫娜,他對孩子們的開場白也是「從今天起,你們不再是普通的孩子了,是學生,我教你們念書、寫字、算數、你們要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我要教你們思想」。他偶爾也能來幾句帶著口音的蹩腳英語,但王冬雨
到學校後,這個科目他主動讓賢了。用他自己的話說,我不能誤人子弟,把孩子們的英語都教成狼窩鋪式的發音。據說他當年是主動來到山裡的,後來也有機會回到城市裡,可他在城市短暫地停留之後
又返回到山村,具體原因沒有人知道,他也不講,村裡人只知道他再次返回山鄉的時候帶來了全部家當,一整車的書籍本子和一個鋪蓋卷。從此之後就一直沒離開過這裡,他教出了一代又一代的學生,王冬雨也是其中之一。他也因此受到村裡人極大的尊重,其實不僅僅是狼窩鋪村,整個周邊的四鄰八鄉都願意把孩子送到他麾下接受啟蒙。王冬雨能回到家鄉支教,有很多是受他的影響。
常勝有時候會想,真應該讓自己的兒子常勇來山裡,在這個簡陋的學校,接受一下張校長的「再教育」
他把發動機關上拉好手剎,坐在車裡靜靜地等著王冬雨下課。此時他早已經在心裡接納了這個年輕的支教老師,雖然兩個人總是鬥嘴兼鬥氣,而且自己還欠著對方一屁股外債,但當有困難的時候人家總能伸出援助的手,這讓他有股說不出的味道溢滿在心裡。
足足等了有半個小時,王冬雨才從勉強算作課堂的破屋子裡走出來。看見院子外面的「警車」王冬雨徑直走到車前伸手拍了拍車門:「幹嘛呢,窩在車裡不動彈,幻想著山鄉巨變呢?」
常勝擺擺手說:「這是你們鄉鎮領導管的事,我沒這個能耐。」「那你低頭盤算什麼呢?」
「我盤算著怎麼才能還上欠你的錢。」「哦,有還款計划了,說說吧。」
「你上完課了嗎?別讓張瓦拉校長批評你。」張瓦拉是常勝對張校長的尊稱,開始的時候王冬雨還不理解,但她知道《鄉村女教師》的故事後,也接受了這個包含著尊敬的稱謂。
「下課了,張校長上下一節課。」
常勝示意王冬雨上車坐到副駕駛的位置上,然後把自己的想法邊比畫邊說地和盤托出。令常勝意想不到的是王冬雨認真聽進去了,而且隨著他的敘述還能加上些自己的看法,表達一下她的觀點。這個結果讓常勝很是興奮,兩個人就這樣不停地豐富和完善著常勝的「還款計劃」,交談到最後王冬雨突然「哎呀」一聲說道:「你不覺得遺漏了個環節嗎?」
「我這是屬於起飛智靈機一動,有考慮不周全的地方你補充。
「別的都好辦,可是這個產品咱得有個名字吧。」王冬雨說話間不知不覺地用上了「咱」這個字。
「咱得起個名字…」常勝手握著方向盤不住地使勁,「有了!咱這個地方叫狼窩鋪,起名字要和地域相結合還要有代表性,就叫狼新吧。」
「還狗肺呢!你這是起的什麼倒霉名字啊。」王冬雨使勁推了常勝一巴掌,有點像老師在斥責不聽話的學生。
「我說的是新舊的新,狼新。」
「那也不行,有歧義,讓人家一聽就會想到狼心狗肺這個詞。」「你說起個什麼名字好呢?」常勝攤開雙手看著王冬雨。
王冬雨沉思片刻說道:「叫紅郎,紅色的紅,郎君的郎。好聽嗎?」
常勝使勁地點點頭朝王冬雨挑起拇指說:「高!實在是高!有文化真可怕。」
王冬雨的臉上綻開了笑容,也沖常勝挑起拇指說:「還是常警官腦子好使,能把看似好幾個不相關聯的碎片用線繩串起來,不給你個鄉長、鎮長乾乾真是委屈你了,窩在這個犄角旮旯里浪費人才。」
常勝不耐煩地撇撇嘴:「別戳我肺管子啊,哪壺不開提哪壺。」
王冬雨已經知道常勝鬱悶的原因了,自從那天晚上派出所來人帶走貨盜的嫌疑人後,常勝各種鬱悶的表情就落入她的眼裡。雖然她心裡清楚,駐站公安這個活兒很少有人願意來,也估計到常勝的從平海市裡的大站來到這,很大程度上有懲罰和發配的意思,但常勝的到來還是給這個沉悶的山區小站注入了一絲活力,在她心裡慢慢地開始喜歡上這個說話有點調侃但很真誠,辦事不按常規可行之有效,表面上粗粗拉拉實則內心細緻的民警了。
「好吧,我不惹你不開心,咱們分頭準備,到時候車站見!」
王冬雨說完這句話後拉車門下車,走出去幾步忽然像想起來什麼一樣又迴轉身,從口袋裡掏出兩盒香煙隔著車窗扔進車座上。
「這是幹嘛啊?我可沒錢給你。」常勝急忙抓起香煙要遞迴去。「慰勞你的,不讓你白抽我有要求。」
「除了錢我沒有。你有要求隨便提。」
「有時間給我吹段口琴吧,你吹的曲子挺好聽的。」
說完這句話王冬雨扭頭走進學校,留下坐在車裡有點發愣的常勝和有點暈車的賽驢。
狼窩鋪火車站4481次旅客列車開通儀式舉行得非常有特色。在車站鄭義書記和賈站長的建議下,剪綵儀式特別邀請了老八路張躍進大爺參加。老張頭穿著被稱為「八爺灰」的老式軍裝,咧著沒牙的大嘴笑個不停。並在剪綵的時候主動拋開拐棍,與領導們一同合影留念,這個場景足以讓來參加儀式的任何
人感動不已。關鍵的是,前來參加儀式的鐵路、地方各部門的各級領導根本沒想到會在儀式結束後,
又被盛情邀請參加狼窩鋪村村民的喜壽宴,而且操辦喜壽宴的地點就在車站的院子里,靠近常勝警務駐站點的這頭。
要說各級領導們本來沒打算在這個偏遠小站過多停留,儀式結束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但是老張頭拄著根拐棍攔在去路上,一邊揮手一邊嘴裡念叨著一句話:「都去,都去,誰也別走。」再加上王喜柱帶著一幫村民站在身後助陣,就這樣領導們只能入鄉隨俗了。真正讓他們大喜過望的是後半場,村民們自發地組織起喜慶的節目,吹嗩吶的唱山歌的,連城裡人久已不見的帶有山野味道的娛樂節目《二鬼摔跤》也搬上舞台,雖然是為老張頭祝壽兼有慶賀婚禮的意思,可是在領導們的眼裡看來,這就是村民們為山裡開通旅客列車搞的慶祝活動。
開席之後他們更是眼前一亮。吃的都是原生態的食物也不鋪張奢侈,尤其是山珍野味更是讓人有極大的食慾。況且招待他們用的不是酒,而是村民們自己製作的核桃汁、紅棗汁和木耳汁。吃完飯王喜柱和村委會的幹部還舉著用竹木編織的簍子,裡面盛滿了山裡的核桃、紅果和山藥讓他們捎回去品嘗品嘗。這個舉動引起了地方鄉鎮領導和鐵路方面領導的興趣,特別是鄭義強調說這些東西火車站已經買過單,是村民們自己的品牌叫「紅郎」山貨,請大家捎回城裡邊品嘗邊推廣,也是為狼窩鋪村的產品做個廣告。鄉長高興得合不攏嘴,連聲稱讚王喜柱這個村委書記搞得好,會順勢而為。並感慨地檢討自己一任鄉長快期滿了才知道狼窩鋪村有這麼好的資源,雖然竹木簍子顯得土氣可是樸實啊,雖然商標是電腦彩打出來的,可是有總比沒有強啊。鄉長當即宣布回去馬上召開會議研究,給狼窩鋪村創業小額貸款,並讓王喜柱寫出報告立即執行。火車開通、創業貸款、領導表揚這一連串的餡餅砸得王喜柱和村民們都不會笑了,只是一個勁兒地咧著嘴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而此時的常勝,正牽著賽驢在遠處默默地做著警戒。
山裡的風吹得車站上懸掛的橫幅和彩旗呼呼直響,老遠聽著像放鞭炮似的噼里啪啦個沒完沒了。駐站點的屋子裡也一樣燈火通明熱鬧非常,王喜柱、鄭義、賈站長、張校長和王冬雨等一幫人把常勝圈在中間不停地禮讓座位,常勝推拒半天還是被大傢伙讓到了主座上。眼看著脫不開身,常勝索性把帽子往桌上一扔說:「跟大家吃飯行,酒我可是不能喝。一會兒還得出去巡邏呢,你們不怕我摔溝里去啊?
王喜柱中午的酒勁還沒退去,他一把拉住常勝的手說:「兄弟,兄弟,今天晚上擺這個酒宴就是沖著你來的,你哪也不能去,給我老實地待在這屋子裡吃飯、喝酒!」
鄭義也隨聲附和道:「王支書說得對,今天真正辛苦的是常警官。大家都在這個喜慶的日子喝酒吃飯鬧洞房,唯獨常警官給咱站崗,所以我們幾個商量好了,今天晚上都陪著你!」
「貨場里有保留列車,我得去轉悠一下。」常勝還想躲開這個環境,說著話的時候身子往外挪,沒承想王冬雨噹噹正正地堵在他旁邊的過道上,讓他沒辦法出門。
賈站長邊打開酒瓶給杯子里倒酒,邊朝常勝說道:「我都替你安排好了,車站值班的職工兩個人一組,輪流著去貨場巡視檢查,並且當成一項制度執行下去,以後你老常晚上就帶上他們一塊去巡.”
「別介呀,你這一個蘿蔔一個坑的,再影響你車站工作生產,這責任可就大了。」常勝學著之前賈站長的腔調,臉上掛著一絲壞笑。
「擠對我不是。」賈站長把滿滿的一杯酒端到常勝面前說,「工作再忙我也得抽出人來協助你老常看好咱這一畝三分地。再說咱狼窩鋪站已經開通客運業務了,人員也有相應的補充,耽誤不了工作。」
鄭義在旁邊也點著頭說:「老賈說得對,維護車站治安不能全落到常警官一個人頭上,我們職工也有份,鑒於這個理念,老賈提出共同維護站區治安建議的時候,我是舉雙手贊成的…」
「說話總跟做報告似的,到哪都端著你不累啊?」王冬雨冷不丁地插上一句像是玩笑的話,把鄭義噎得真翻白眼兒。
王喜柱對常勝舉起酒杯說:「兄弟,你就放心地吃,踏實地喝。別說今天沒事就算是有事,我們一屋子人都跟你去。」
賈站長也說道:「你自從來到狼窩鋪,咱就沒在一起吃過一次飯,想給你接風你卻去抓人了。這次就算是把接風酒也補上!」
常勝不再拒絕了。他實在找不出拒絕這個盛情的理由,他也需要有這麼一個場合把自己與周邊人們的關係再融洽一步,況且王冬雨還在一旁用火辣辣的眼神盯著自己看呢,他二話沒說操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然後放下杯子說:「我今天豁出去了,我晚上算歇班!」這個豪爽的舉動引來滿屋子的人齊聲喊好,王喜柱更是高舉起酒杯像是往嗓子眼裡倒似的喝了個乾淨。
幾杯酒下肚王喜柱拍著常勝的肩頭大聲說道:「兄弟,我算是打心眼裡佩服你呀。你說…你這個腦子裡裝的是什麼呀,能把這麼纏頭裹腦的事情都給捋順了,你不知道呀,今天把躍進大爺高興的啊,樂得嘴都合不攏。」
常勝急忙把手指向身邊的王冬雨:「大哥,這個功勞不能全算到我身上,要不是王主任,冬雨同志幫我拓展開思路,想到可以趁旅客列車開通儀式的機會,把狼窩鋪的山貨做成品牌推廣出去,哪能有今天這個效果呀。所以我說最大的功臣應該是王主任,冬雨同志。」
王冬雨笑著說:「瞧你稱呼的這個費勁呀,你喊我冬雨就行,別總把主任掛在嘴邊上。其實這件事應該是你的功勞,你是始作俑者呀。」
張校長坐在邊上笑眯眯地點著頭,臉上露出讚許的神情。
賈站長湊過來舉起杯說道:「對,用你們公安的話說,你是主謀。」
王喜柱也湊過來:「兄弟,不管怎麼說我王喜柱得謝謝你,得代表狼窩鋪村所有的村民們謝謝你!來,你把這杯乾了,我喝一半兒。」
這明顯是喝多了的節奏。
鄭義始終沒喝酒,因為他事先和賈站長約定好,喝起酒來兩個人有一個明白的就行。更何況今天也是他值班,所以他一直布菜勸酒在旁邊伺候著。只是眼神兒時不時地掃向挨在常勝身邊的王冬雨,還借著夾菜的機會給王冬雨碗里放了好多菜。可王冬雨就是裝作看不見,也不搭理對方獻的殷勤,而是一會兒和常勝聊品牌效應會給狼窩鋪帶來效益,一會兒給賈站長敬酒說要在車站建個流動售貨點,向來往的旅客們銷售山貨,弄得鄭義非常尷尬。
這頓酒一直喝到很晚,可常勝始終保持著半酣的狀態。這是多少年職業養成的習慣了,他有酒量但不貪杯也不喝醉,一個原因是需要有情況時能做出應急反應,另外一個原因就是他喜歡這種微醺的感覺。看著王冬雨將喝得暈暈乎乎的王喜柱扶進車裡,常勝朝她擺擺手想說再見,可是王冬雨卻徑直朝他走過來輕聲說道:「伸手,給你點好東西。」
常勝伸出手接住王冬雨遞過來的東西,他借著燈光才發現是一把溜圓通紅的紅豆。這個舉動讓他心裡一顫:「你給我這個幹嘛?又不能吃。」
王冬雨閃爍著那雙大眼睛盯著常勝:「你知道這是什麼嗎?」「知道啊,山裡的紅豆。」
「考考你,你知道有一首詩是詠嘆紅豆的嗎?」「小時候背誦過,紅豆生南國,春來發九枝。」「幾枝!」
「九枝!」 「我說是幾枝!」
「告訴你了,九枝。」
「你這人怎麼回事呀?我說的是原詞: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常勝使勁忍住冒上來的酒嗝沖王冬雨說:「你說錯了,我從小上學時老師教的就是九枝,怎麼到你這改成幾枝了,你回去好好看看書吧。」
王冬雨老師就是再好的脾氣遇到常勝這樣的學生也忍不住了。她使勁跺了一下腳,朝常勝大聲說道:「你找沒人的地方好好數數去吧!」說完猛地甩手扭身跑進汽車裡。
望著汽車開出狼窩鋪車站的門口,常勝不由得長出了口氣。王冬雨的暗示就是傻子也能感覺得出來。可他常勝不能,也無法去接受對方表示出來的愛意,他只能裝傻充愣氣走對方,這也許是他在諸多選項里最好的選擇了。
望著夜晚天上鋪滿的顆顆星斗,他胡嚕幾下自己的頭髮暗地裡想,我是哪裡招人喜歡呢?長得比別人帥?這個念頭一出現立即被否定了,他知道自己的長相無論如何也算不上小鮮肉或者是「歐巴」級的人物。錢比別人多?自己的工資剛夠吃飯,偷偷地存點小金庫,還給了趙廣田當薪水,根本就屬於在溫飽線上下浮動的那群人。我是城市戶口?可現在戶籍對人們來說只是個居住地的標記。我是警察?我是警察!常勝最終也沒想明白這個問題,他就這樣帶著疑問回到屋裡,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常勝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他打開門就看見趙廣田灰頭土臉地站在門外,褲子上鞋上還沾著濕泥,沒等他開口詢問昨晚是否下雨,趙廣田就匆忙地說道:「常,常警長,您,您快去看看吧,我們家的豬讓人毒死了!」